【杜英專欄】臺北帝大第一位女大學生: 大森政壽

按:這是小弟於2014-2015年任職台大校史館,以杜英為筆名發表的有關台北帝大的數篇文章中的第一篇(2014年9月14日交稿),原文曾發表在台大校史館主持的「校史漫談部落格」。惜此部落格,不知何因,已無法鏈結。為饗讀者,小弟決定再於google 的Blogger重新轉貼此文。若有欲轉引該文者,請注明作者為廖述英(筆名杜英)以及該網址即可。謝謝您們的關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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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臺北帝大新聞選輯]
標題:臺北帝大第一位女大學生(1931年入學):大森政壽
撰者:台大校史營運組. 杜英



[圖一]

  在以《臺灣日日新報》的電子資料庫搜尋有關臺北帝國大學(以下簡稱臺北帝大)的新聞時,不經意地發現了一則相當吸睛的報導。昭和61931)年48日第七版上,出現了如下的標題:「うら若い女性が臺北帝大に入學  男性と交って受驗し 見事に英文科へ合格(年青女性就讀臺北帝大 與男性一同應試 成功考上英文科)」[見圖一]。

  在今日的社會,大學男女合校已是習以為常之事。但是在日本昭和初期,那男尊女卑、女性地位尚且低落的年代,我想當時的人們(不管是臺灣人或日本人),一早翻開報紙讀到這則報導時,一定會覺得相當訝異與好奇,甚至產生各種懷疑。而這位勇敢的女生是誰呢?她的名字是大森政壽(1909-),日本高知縣人,當時芳齡二十三。

  而《臺灣日日新報》193148日第七版中有關大森政壽的報導就有四則。首先,我們看看第一則,也就是在大森小姐玉照右邊的主要報導:「うら若い女性が臺北帝大に入學」[見圖二]。茲中譯如下:


[圖二]
臺北帝國大學所舉行的第二次入學試驗(針對高等學校畢業生以外的學生),(4月)7日正式發表結果。此次報考的學生,包含日本內地及臺灣在內,文政學部15名,理農學部21名,總共36名。而錄取名額則為理農學部8名、文政學部2名。值得大書特書的是,在錄取人姓名之中,一如另項所載名單右邊的文政學部入學者2位中,有1位是名為大森政壽(23歲)的年青女性。政壽小姐,曾就讀臺北第一高女,其後畢業於京都的同志社女性専門學校,去年一整年,在臺北帝大當聽講生繼續求學,而此次則混在14名男性(譯注:原文誤為15)之間一同應試,無視堂堂男子們,而以優越成績榮選為兩名入學者的其中一名。過去,東北帝大曾出現三位女學士,然於本島則為第一位女大學生,此對全國而言,亦為值得誇耀之事。

  根據松本巍《臺北帝大沿革史》記載:臺北帝大的創立主要在容納臺北高等學校畢業生(免試入學),但事與願違,臺北高校學生多往日本內地帝大就讀,故臺北帝大初設以來,即有招生不足額之現象,而需針對高校畢業生以外學生舉行第二次考試。而大森女士為臺北第一高女(全稱:臺北州立第一高等女學校,即今北一女前身)出身,且畢業於京都同志社女子專門學校英文科,報導資格是相當充份的。只是女子赴試,這在當年需極大勇氣。況且,報考前年(1930年),她已於臺北帝大聽講一年,可見其入試決心。據報導,報名文政學部的考生有15人,而考試當天,大森小姐是與14名男性於同一考場應試,最後以優越成績,成為兩名合格者中的一名。而有關東北帝大之事,日本維基(http://ja.wikipedia.org/wiki/東北大学)有載。即1913年(大正2年),東北帝大不屈於時政之俗規,首度准許3名女學生入校,此行首開帝國大學批准女性入學之先,並以此向社會展示東北大學「門戶開放」之理念。然而,「女大學生」,這在臺灣本島實屬首見,故值得大大地報導一番。


[圖三]

  而在第一篇報導正下方,則有「臺北帝大入學者」[見圖三]名單,即第一篇報導所言:「另項所載名單」,此為第二篇報導。在此名單中,特別註明入學名單姓名上有「X」者,為此次入學考合格者。由名單右邊文政學部入學者姓名上有「X」,有哲學科的河北東一郎,以及我們的女主角:大森政壽(英文科)。於名單之後,又再度提及,這位大森女士畢業於同志社專門學部之女子,即去年(1930年)《臺灣日日新報》所報導臺北帝大第一位女子聽講生之同一人,並特別強調此次女性入大學之開端,正受到各界之囑目。有關大森女士為臺北帝大第一位女子聽講生的報導,是在該報1930416日第七版中,將來有機會再行討論。而做為一位「史無前例」的臺北帝大女學生,的確是極佳的報導題材及輿論焦點。特別是在日本大正昭和時期,女大學生是稀有動物,十個手指就數得出來。然而,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,世人的看法如何?我想「誇躍」有之,而「閑言閑語」亦有之。面對社會輿論的諸種話題,我想不僅是大森小姐本人,對於臺北帝大校方亦是相當在意及關注之事,畢竟當時的臺北帝大尚在草創初期。

  所以,當時臺北帝大文政學部長,也是著名歷史學家的村上直次郎(1868-1966)針對此次入試發表公開評論,而有了第三篇報導(見圖四)。村上教授出面談話,我想目的應是就是為了平息眾議之紛紛擾擾。該篇報導標題為「全く實力で入學  喜ぶべき現象  村上博士の談(全憑實力入學 此為可喜現象 村上博士之談)」。


[圖四]

  如報導所刊,村上教授解釋道,考生皆以號碼入試,除他本人外,其他考官皆不知號碼所指何人。因此考試絕對嚴明公正,而大森女士全憑其實力考上,絕無請託或加分之事。相信村上教授此話,是在回應許多外界的質疑。所謂「請託」,大森政壽之父是臺灣總督府購買部主事、理事,長期在總督府工作總有人脈,相信校方也深怕有來自官府的人情關說;另外「加分」之事,ハンディキャップ一字為日本外來文,即英語handicap,原指身心障礙或弱勢,在此我解釋為弱勢優惠,或許即如臺灣現行大學聯考之「特種身分學生成績優待」的考試加分制度。我想校方也深怕外界質疑大森小姐之考取大學,是否因「特種身分」加分而達錄取標準,或因此擠掉本來應該錄取的男性考生。不過,有公正嚴明且學術地位極高,即當時的文政學部長村上教授做背書,我想應該可以平息許多人的惡評與疑慮。而村上教授的發言,不僅為校方,也為大森小姐減少許多輿論上的壓力。

  雖曰如此,我們由最後一則報導(見圖五),即大森小姐的專訪中,還是深刻感受到她本人對輿論之憤憤不平。此篇專訪標題為「入學したとて珍しがる事はない』 大森政壽孃は語る」(『即使我入學了 也不是什麼珍奇的事』 大森政壽小姐如是說)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[圖五]
  如報導所言,大森當時與父母同住在兒玉町自宅。所謂兒玉町相當於今南昌街、南海路、寧波西街、福州街一帶。話說,大森及其雙親以滿是笑臉地將採訪者請入家門,然而進入訪談後,直率的大森女士即劈頭表達其對社會輿論的不滿。她說:

大家都說我考上是件稀奇的事情,然而就如同武者小路先生所言:「自己的實力被人低估 是種屈辱,相反地,被人高估則是更大的屈辱。」因此,在我而言,社會上的人士對此事喋喋不休,使我感到有些屈辱與困惑。我只是朝向自己的信念前進,並無任何會造成騷動的理由,此事不管用什麼角度來看,不就是在證明現代女子教育的貧弱嗎?

在此,她所引述的「武者小路先生」,即武者小路實篤(1885-1976, むしゃこうじ さねあつ),是當時日本知名小說家、詩人、劇作家。大森引用此句,盼求大眾能持允而論其實力。同時她也受夠了好事者的閑言閑語,而直言此為「現代女子教育的貧弱」。而有關記者詢問有關她在校與男生之間的相處問題,她的答覆很自在坦率,說跟男學生相處「相當輕鬆自在,很容易相處」[譯注:大變にアッサリして交際がし易いんです然而,就怕世人對此胡思亂想,為她帶來惡評。也同時表達她不畏艱難,勇於入學的決心。而就在她面對一連串嚴肅而惱人的話題之後,相信當時的氛圍是相當冰冷僵硬的。只見聰明的採訪者話鋒一轉,尋問起她的興趣,而化解了尶尬的場面。大森氏回答,興趣是「西洋音樂」,即西洋古典音樂,並曾師事柳兼子夫人。據查,柳兼子(やなぎ かねこ、1892-1984),是日本著名聲樂家,曾任教京都同志社女子專門部,該是大森小姐就讀該校時,拜她為師學習聲樂。報導中,大森氏自嘆,當時因為生病沒能好好練習,一次也沒能登臺演唱。在一次因緣際會下,我找到一則在大森入學八年後,即1939年《臺灣日日新報》(193947日,夕刊第4版)有關柳兼子夫人來臺巡迴演出的報導[見圖六],其中敘述道,柳夫人找了她兩名學生:即大森小姐及臺籍的黃演馨先生,做為「助演者」同臺演出。大森女士終於得償所望地上臺演出了,而在臺北演出的地點是臺北公會堂(今臺北中山堂)。而當時的大森政壽已自臺北帝大英文科畢業多年,時任英文科的助手,不過這是後話了。


[圖六]

綜合來說,我們這一位大森小姐還相當了不得,為臺北帝大創造了至少三個第一。她不僅是第一位正式考上臺北帝大的女學生,也是第一位申請臺北帝大的女旁聽生[見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30416,第7版,「臺北帝大文政學部に 最初の女子聽講生」],後來更是臺北帝大第一位畢業的女學士[見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34323日,第7版,「臺北帝大から初めての女の學士 英文學の大森政壽さん」]。希望大家將來有機會,一定要好好認識她。

[進階閱讀]
森岡ゆかり,〈臺北帝国大学の女子學生——大森政寿、山根敏子を中心に〉,《大学史研究》第17号(2001年),頁91-110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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